父亲母亲
　　
　　乡村公路动工了。父亲先是高兴，后是愤怒。高兴的是，要想富修公路，他十分乐意，积极支持。愤怒的是，公路居然要横穿学校操场。眼下学校虽然关闭了，孩子们都被猪儿似的赶进乡小学，这宽阔的操场看似没有什么用途了，但父亲说，操场是我们生产队供的地，也是大伙一挑一担用土石平出来的，不能说废就废，当初要不是它，大队那么多的社员大会，公审公判大会，能那么豪气地开么？哼，败家子些。
　　
　　母亲拉走父亲说，老头子，别拦了，你看啊，如果这路一绕，前边是河，后边是山，会绕出好多钱来的，大家已经摊上七八百了，没劲没油了……你不是想这路不要修了吧？要不你一个人出钱修那截路？
　　
　　父亲的眼白更多了，眼屎一大坨挤在眼角也不擦，眼珠子一直听起不收缩，那个恨啊无以言说……后来他告诉我说，万一今后国家要复校呢？我安慰他，不可能，孩子们都要进城念书的，你看看，还有多少孩子在家乡窝着？
　　
　　如果有啥运动要开个啥会的咋整？父亲还在杞人忧天。
　　
　　这你就放宽心了，国家稳定，没有大的啥运动，文化大革命不可能重演呢。
　　
　　你懂个屁，改朝换代的事你没老子经验多。确实，父亲一生至少经历过五个皇帝的法律。一说到政治，就生龙活虎了，把自己当成了活字典、活广告。
　　
　　幸亏不久村上修建了电影院，图书室，文化活动室。把以前没有的都建了起来。不但会场有了，音响有了，散了多年的秧歌队也重新组织了起来，老年中年人都喜欢上村看书学习唱歌跳舞，父亲经常在公路上溜跶，听村文化活动室飞扬而来的歌声，偶尔还伴随节拍扭几下屁股，踢几下脚板。
　　
　　母亲是秧歌队的领袖，年青时她就是秧歌队的骨干。矮小精瘦的父亲经常给排练的母亲送水送饭，几个熟悉的妇女总是要拉住父亲“调戏”一番，母亲不但不怒，还要开怀笑逗，你们尽管享受，我睁只眼闭只眼得哩。母亲很自满，觉得自己肥胖得合适，丰满不妖冶，与生倶来的魅力是小老头无法摆脱和抗拒的。
　　
　　父亲母亲一直耕种着六亩田地，每年至少要养五六头肥猪。长期喂养着一头黄牛。现在虽然不用挑粪担水浇灌，但一样需要四季看护，不管冷热都要在田间劳作。在父母的世界，他们以土地为生命，以田园为家园，不管城里生活有多丰富，他们总是匆匆地来，匆匆地去，不会因我的儿子小需要他们带而滞留，也不会因我们的再三挽留而打消回乡的念头。父亲说，现在家里好过得很，你娃儿些要好好做生意，确实没法，就回家来，我们还养得起你们。
　　
　　每到这种时候，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想往外冒。他虽在说我，其时却想着远在江苏打工的大哥大嫂，还有我那英年早逝的二哥和兄弟，有时怨愤儿孙们，为什么不以老家为重，不在自己的身边好好生活。我懂父亲。
　　
　　母亲就不一样了，常常板着脸儿说，今天贷款，明天借钱，我看你那生意越做越大，屁股上的巴巴也越来越多，还成天光荣得很。要我说，不如回家放鸡养猪。
　　
　　我说，企业不贷款资金不灵活。没有欠帐，哪有赢利？你放心，钱在那儿飞不了，到时你看我们谁挣得多嘛。
　　
　　母亲摆手说，不跟你们说了，我们要回家了，明天村上要开会，听说这回要给我们发土地费。
　　
　　我有些不信，不交公粮还发钱？
　　
　　父亲自豪地说，就是，听说直接发卡，什么时候想用钱就什么时候取，不过钱不多，我满足，上边想得周到暧心窝。看来你们今后就不如我们安逸了哦！
　　
　　我顺便问父亲，你们现在开会都在哪儿？
　　
　　村电影院啦，先开会后看电影，看完回家吃饭正合适。说起家里人不多，每次都快把门挤破，原来给钱给工分都不想去，这人啊。
　　
　　我笑了，这人啊，就是越活越快乐。
　　
　　母亲拍着孙子的屁股说，小乖乖快长大，不学你爸懒娃娃。爷爷奶奶等着你，回家来把地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