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栖梧

我有一块方方正正的天空。

我的双脚伸入一个花坛里。

我是一棵圈养在城市里的树。

其实也不能称之为圈养，我并不像一楼老奶奶院里那盆小小的凤仙花，没人给它浇水就活不成，怎么长都只是小小的一株。我的花坛不大，长着杂草，但我是吸着它的营养，饮着雨水长大的。我倒不羡慕凤仙花，也不觉得自己没人照料很可怜。前两日那个老奶奶死了，没人浇水的凤仙枯了，死了。有些可惜。凤仙花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，却不能像凤一样飞离那个护着它的盆。

我是一棵梧桐树，长在两幢楼之间，楼很高，我的世界很小。那片天空像楼中透出的灯光一样，被裁成很小的一片。我看见鸟儿沿着正方形天空的对角线飞过，然后消失在顶点。白云停留的时间会更久一些。这样的天空，我一看就是很多年，无聊透顶。

于是我每天都在看人类住着的小格子，看那一束灯火里投射出的人间百态。我最喜欢东楼四楼那个小姑娘。她小时候总在我身下蹦啊跳啊，捡起我宽大的叶子，呵呵地笑。后来女孩长大了，就很少找我玩了。但有时也会从那个小小的方格子里安静地望着我，眼睛亮亮的。她和我一样少言寡语。

不同的是，我只能拥有这一片天空、这一片泥土，而她却可以离开屋子。看见她离开窗口，绕过高楼，一转身就消失了，我很好奇，楼的另一面到底有什么呢？望着她的背影，我觉得很伤心，伤心我是棵动不了的树。

路过的风常说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。我也好想好想看看这一片天空以外的世界！

于是我下定了决心，我要长得很高很高，高到越过这两幢摩天大楼，让我的枝叶从高空中俯视这个世界。

从那一天开始，我比以前努力百倍地抽芽，长叶；我扩张我的根系，直到它们盘曲错杂地密布整个花坛；我吸收每一滴雨露，奋力伸展我的叶，去接住每一缕阳光。

林业工人开着有云梯的卡车、带着电锯，来修整这棵长得过于铺张的我。我听见躯体断裂的声音，我嗅见指尖渗出的鲜血的味道。但我不疼，真的。我想这样能让我长得更高。

我是如此向往外面的世界，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。

终于有一天，当我伴着清晨的第一线阳光睁开眼时，我新生的一片叶子终于触到了那一块一直仰望着的方形的天空。

我看到了。

我看到了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。

我看到了阳光下熠熠生光的河流。

我看到了我亲爱的女孩微笑着走在人群中。

我看到了许多我的同类，许多圈养在城市中的树。它们脚下的泥土同样狭小，它们同样在雨水的缝隙中艰难求生。但它们都在同我一样地努力汲取营养，伸展枝叶，挺拔的躯干骄傲地炫耀着树的青春。

那天夜里，有一只传说中的凤凰悄悄来了，优雅地落在我的枝上，在黑夜中像太阳一样光彩夺目。梧桐中有这样一个传说，最最优秀的族人会引来神鸟凤凰的眷顾。凤凰用它高贵的头颅摩挲着我的叶，凤说，梧桐的所有努力终会换来凤的驻足，而凤凰也只愿栖息在最骄傲不屈的梧桐上。（http://www.7lizhi.com 精美散文）我笑了，自豪地挺直了胸膛。

我望了望那个仍在挑灯夜读的小女孩，她似有所感，抬眼望我，冲我扬了扬手中的书本，抿嘴一笑。

我是一棵圈养在城市、向往天空、拥有了天空的树。